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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凯经济学思想的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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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凯经济学思想的时代意义

                                                 

  陈浩武

 

 

今天跟大家分享的话题,是关于杨小凯。题目是“杨小凯经济学思想的时代意义”。

杨小凯这个人物真的太重要了!我们常说,上帝造有君王、祭司和先知。杨小凯既非君王,亦非祭司,他的身份是一位令人敬仰的先知。所以我是怀着一种非常崇敬的心情来讲杨小凯,虽然他是我们同时代的人。

杨小凯生于1948年的106日,再过几天就是他70年的诞辰。我想把今天这场讲座也献给杨小凯先生,作为对他70岁冥寿的一种怀念。200477日,他就离开了人间,距今已经14年了。上次到复旦大学开会,纪念的是他逝世十周年,这一晃又过了四年。

杨小凯已经离开了,为什么我们今天还重温他的思想?因为他的思想仍具有鲜明的时代意义。所以,在临近他70年冥寿的时候,我们来怀念杨小凯,我们来学习他的经济学思想,理解这些思想对我们这些“现代人”的时代意义。

我今天会讲这么几个题目。

 

       第一、 命途多舛的杨小凯

 

 

      大家知道杨小凯的一生,其实是非常坎坷,非常波折的。

      杨小凯第一次闻名于天下,不是因为经济学,而是因为1968年的一篇大字报。他当时只有19岁,名叫杨曦光。当时WG已经搞了两年,各地的造反派也斗了两年。他所在的WG造反队叫“湘江风雷”。

他在1968年写的这张大字报,叫做《中国向何处去》。这篇东西当时可以说是名震天下,影响非常之大。我比小凯小几岁,但我们这一代老三届的红卫兵,可以说没人不知道杨曦光,没人不知道《中国向何处去?》。

在今天来看,这篇大字报其实是一个非常左的东西。杨小凯认为,中共建政到文革,统治集团已经完全蜕变为一个脱离人民、背离其立党“初心”的阶层。他认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阶层已经成了人民的敌人。所以他的主张就是:要搞第二次革命,要回到巴黎公社的原则。

杨小凯当时的认识是:毛发动的文革还不够彻底。他举例说,上海的“二月风暴”,就没有体现巴黎公社的理念。 所以杨小凯提出了一个更左的目标:实行二次革命。可见,青年时期的杨小凯把革命理解得非常浪漫,是个理想主义者。

但是在那个年代,与那些打打杀杀、高喊空洞口号的文章相比,这篇东西是唯一有思想性的。杨小凯天生是个能够深度思考的人,不管他这种思考是建立在一个什么维度之上,这篇文章展现出了他的理性,他的才华,以及他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掌握。可谓横空出世,对很多处于迷狂状态的青年,可以说是当头棒喝,看到了自己的莽撞和浅薄。

我认为知青这一代,特别是老三届这一代,有两件事情对他们影响极大:一个就是杨小凯的这篇《中国向何处去》,另一个就是9.13事件。这两件事给这一代年轻人所带来的是震撼、警醒,让他们懂得读书、思考。

《中国向何处去》影响极大,惊动了高层,也给杨小凯带来了灭顶之灾。康生和陈伯达都注意到了这篇大字报,他们认为,一个20岁的年轻人不可能写出这么有思想的东西,背后一定还有黑手。其实,康生等人是害怕这种思考背后的那种精神力量。而杨小凯的父亲当时是湖南省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于是康生等人认为,杨小凯背后一定有更深的幕后谋划。杨小凯的父亲被关进牛棚,母亲不堪忍受折磨上吊自杀。杨小凯在19682月被关进长沙左家塘看守所,196910月逮捕,并判处十年徒刑。

 

 

监狱里的启蒙

 

在监牢,对杨小凯来说既是炼狱,也是他精神升华的契机他在监狱里,杨小凯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这个人叫刘凤翔,他是杨小凯的精神启蒙者。

在杨小凯后来自述中,有这么一个电影一样蒙太奇的情节。那个晚上,杨小凯被押到监狱的时候,四处都是黑咕隆咚的。他被推进牢房,背后的铁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了。在黑暗之中,他摸到地上的稻草。突然,从墙角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杨曦光?”。杨小凯吓得寒毛倒竖。陌生的环境,阴森的牢房,本来就高度紧张,他问:“你是谁?”那个人回答:“你不要管我是谁,我算一算,你也该进来了。”这就是当时的场景。我们可以想象,在那样一个黑暗的、铺满稻草的牢房里,有这么两个人对话。跟他讲话的这个人,就是刘凤翔。

刘凤翔是什么人?他曾任浏阳县委办公室主任,在被关进监狱前,他是湖南《新农民报》的编委,地位不是很高,但同时也是一个知识分子。我后面会细说这个刘凤翔。

经过这一场夜间对话,两人就认识了,然后他们就开始了交流。你可以想象,一个20岁的年轻人,遇到了一个像刘凤翔这个可以推心置腹交流对象,他慷慨激昂,非常兴奋。 但是,当他讲完以后,刘凤翔非常严肃地跟他讲了一段话,他说:“你们这一代年轻人,不能再沉浸在法国大革命和苏俄红色革命的怪圈中,你们必须要从这种历史的循环的链条中走出来。你们要学习的是英国历史,你们要去了解英美宪政,要了解英国光荣革命的历史。同时你们要懂经济,你们要懂市场经济,你们要学经济学,你们要成为经济学家。”

我们想一想,在1968年的时候,有人能够讲出这么一番话!别说68年,就是788898年甚至18年,有人来讲这段话,都是醍醐灌顶。毫无疑问,刘凤翔的价值观,与当时正沉迷于左倾思潮的杨小凯南辕北辙。这一番话给了杨小凯极大的启示。我前面说过,他写的《中国向何处去》其实是个非常左的。但他遇到了刘凤翔,遇到了他人生导师,第一次听到英国宪政、光荣革命、市场经济……这类崭新的概念。 毫无疑问,这些概念是他从没有听过的,但同时对20岁的年轻人来讲,这套东西给了他一种巨大的精神冲击。

 

第二,寻找刘凤祥:英美保守主义在中国的踪迹

 

讲到这里,我要稍微补充一个背景。

在辛亥革命以后到五四运动时期,以北京大学为中心,中国发生着丰富的思想启蒙运动,这些启蒙是有几种流派的。一是以李大钊和陈独秀为代表红色革命的流派。因为他们的政治主张,是“扬苏俄”,“反传统”,提倡苏俄的红色革命和暴力革命。二是以胡适和蔡元培为代表的,他们偏向西方民主和自由主义。但是这一派在境外的思想资源是罗素、杜威,是大百科全书派,本质上还是法国大革命传统。虽然他们和第一派不完全一样,但也是反传统的,以打倒孔家店和反对一切宗教信仰为特征。前两派有区别,但也有相通的一面:都是反传统,都希望通过大规模的暴力、激进革命来重新完成新的国家构建。           

三是以严复、章士钊为代表的一派,他们倾向于英美保守主义。主张中国应该走英国光荣革命那样的渐进式变革。对第三种思潮,很多人不是很了解,我是去台湾了以后,接触到周德伟先生。我在台北紫藤庐讲座当中,也讲过这个观念——第三条道路。它不是以《新青年》为代表,而是以《甲寅》为代表。《甲寅》是19145月在日本创刊的一份杂志,它代表的就是我说的第三种理念。

我为什么要补充这个背景呢?我感到非常惊奇的是:刘凤翔,1968年被关在牢里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保守主义的观念?通过刘凤翔对杨小凯所讲的这段话,我们看出,他的确具备这种思想。这种思想秉承的是周德伟先生,符合章士钊等人的思想。所以杨小凯1968年被抓到牢里去,他就和刘凤翔有了交集。刘凤翔是19714月被枪毙的。在监狱里他们应该有两年时间的交集。正是因此,杨小凯的思想深受刘凤祥的影响。

我关注的点在于,刘凤翔的存在,或者说刘凤翔这种思想的存在,证明了一个事实:一直到六七十年代,在民间仍然保存着以严复、章士钊、周德伟这一派的,认同英美保守主义、宪政民主的这样一群知识分子。正因为这一点,我对刘凤翔产生了兴趣,再加上杨小凯的关系,我觉得有必要去追寻刘凤翔这个人。这些年我做了很多努力,但是成果不是很明显。因为刘凤翔在19714月被枪毙,所有关于他的档案、资料都是处于保密状态,通过一些信息的收集,我大致勾勒出了刘凤翔的人生:

刘凤翔,1932年生人,祖籍湖南岳阳,194910月参加工作,194911月在浏阳县委办公室担任主任,1952年入党。1956年担任湘潭地委《建设报》的主编。19567月调任湖南农民报,担任编辑。1957年划为右派,19683月被捕,1970年判处死刑,19714月被枪毙。1984年,湖南高院下文平反,同时1985年《湖南日报》下文平反。他一个肉体上被消灭的人,非常可惜。在那之后,所有关于他的资料都中断了。

刘凤翔为什么会有这种思想?

我原来的猜测是,他可能受周德伟先生的影响。因为周德伟先生1933年去英国伦敦政经学院留学,师从哈耶克,是哈耶克第一个华人亲传弟子。周德伟在1936年抗战开始以后,从欧洲回到了湖南,在湖南大学创办了经济学系,开始传播哈耶克的经济学思想。所以我是这样推测的:刘凤翔在湖南大学接受了教育,从周德伟先生那里了解到哈耶克的思想,他接受了英美保守主义的理念。这是我原来的猜测,我是按照这个逻辑去寻找的。但是看到刘凤翔的信息以后,这个猜测被推翻了,因为,周德伟先生去英国留学的时间是1933年,那时刘凤翔才一岁。当周德伟先生回国开始讲课时,刘也才三四岁,不可能成为湖南大学的学生。

我为什么要去寻找刘凤翔?因为刘凤翔的思想对杨小凯产生了影响。杨小凯后来去学经济学,在普林斯顿和莫纳什大学做经济学研究,包括他用数学模型所建立的经济学体系,这一切,实际上统统都是在实践刘凤翔对他启蒙的思想。我一直想从刘凤翔推到周德伟,从周德伟推到严复。然后从周德伟再推到哈耶克,从严复推到《甲寅》,去寻找这样一条中国保守主义和宪政主义思想的传播谱系,应该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因为刘凤翔被肉体消灭,所以这种推导的脉络就就断掉了。

 

 

曲折的求学之路

杨小凯出狱后,在李锐和一些其他的重要人物的帮助下,考上了中国社科院的助理研究员。

杨小凯在某种程度上和我有些交集,就是武汉大学。大家知道,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是一个了不起的教育家,他在担任武汉大学校长期间,是做了很多事情的。其中就包括在1983年破格聘用杨小凯担任武汉大学经济学讲师。为什么说是破格?不是杨小凯的学术水平不够,是因为他当时还是一个刚从监牢里出来的劳改犯,在那个年代,大学里要接受一个判了十年徒刑的劳改犯,压力是非常大的。但是刘道玉校长顶着压力,硬是让他来教书。在邓晓芒先生写的回忆录里,他住在武汉大学湖滨宿舍的时候和杨小凯就是邻居。

杨小凯在武汉大学的第二年,一个世界上闻名的经济学家邹至庄先生到武汉大学讲学。在这期间,邹先生遇到了杨小凯。在交流的过程中,他对杨小凯在经济学和高等数学方面所达到的高度非常惊奇。他马上邀请杨小凯到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念博士。但正如我刚才说的,杨小凯那时的身份还是一个坐了十年监狱的劳改犯,根本不可能获得出国留学的机会。这时又是刘道玉先生站了出来,刘道玉校长专门为这个事情,给当时的Z总理写了一封信,希望当局能够批准杨小凯去普林斯顿读博士,拿经济学博士学位。后来我听Z总理的秘书李先生讲过这件事,是他亲自来处理的这件事。完全满足了刘道玉校长的要求,也遂了杨小凯去普林斯顿留学的愿望。应该说由于这一系列人物的帮助,首先是李锐先生帮助他去中国社科院,后来是刘道玉先生帮他去武汉大学,后来也是刘道玉先生和Z总理以及总理秘书……现在看来,所有这一切都是神的美意。背后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成就了一个伟大的经济学家。

 

第三,杨小凯的经济学思想

 

杨小凯的经济学框架其实非常清晰,就是借助现代经济学的数理工具,重新回到亚当·斯密的核心经济学思想——劳动分工。他认为,作为经济发展的源泉,分工和市场其实是一体两面的。市场的发育有赖于交易的效率,交易在本质上是产权的交易,而交易的效率取决于有效的产权制度安排,以及市场功能的充分发挥。

杨小凯经济学思想所达到的高度,是全世界公认的。他两次被提名诺贝尔经济学奖,这是迄今为止华人经济学家中唯一的。说实在的,我并不太看重这种所谓的提名,但它毕竟是一个标志:那些获得诺奖的经济学家都非常看好杨小凯,这足以说明他的经济学研究功底非常扎实。

杨小凯终生都在关注中国,我觉得这对当下中国很有时代意义。获再多的诺奖提名,都不如他对中国现状的关注来得重要。他对于中国的经济学解释,我重点讲两个问题。一个是关于“后发优势”,一个是关于私有产权保护。

 

 

大家知道,在改革开放特别是八九十年代以来,中国经济迅速增长,在持续30多年的时间内,GDP的成长每年都保持在10%左右,被称为“世界奇迹”。 今天来看,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世界奇迹。谢作诗教授认为,经过了40年的发展,人均收入才达到8000美金,这并不是一个很高的数字,和台湾、新加坡以及东南亚国家比起来,中国的增速并不高。但是在当时,的确是一片叫好之声。特别是以林毅夫为代表的一批经济学家,在1995年前后,到处大讲“后发优势”。什么叫后发优势?他们认为:后进国家,只要模仿先进国家的技术和经验,就可以实现快速发展、后来居上。他们用中国30年的发展来论证一个道理,就是想说“后发”并不是坏事,是有很多好处的,因为它可以通过模仿获得迅速发展,而无需改变制度。在这种一片乐观的情绪中,甚至还出现了所谓“中国模式”的提法。他们把这种靠后发优势、模仿先进而得到的经济增长,总结为一种模式,认为这个有普世意义,可以向发展中国家推广。

在“形势一片大好”的乐观情绪中,只有一个人站出来,大讲“后发劣势”——这个人就是杨小凯。杨小凯认为,落后国家由于发展迟缓,模仿空间很大,很多东西根本不用创新,可以直接模仿发达国家。但是他认为这种模仿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模仿制度,另一种是模仿技术和工业化的模式。由于是后发国家,所以可以在没有基础制度变革的情况下,通过技术的模仿实现经济的快速成长和发展。他认为这不是什么优势,而是一种诅咒。为什么说这是一种诅咒?他认为由于巨大的落差所导致的巨大的模仿空间,会使很多后进国家只重视模仿生产、管理和技术,而不去认真进行国家制度层面的变革。这样虽然可以在短期内取得非常好的发展,但是由于没有根本制度的变迁,他会给长期的发展带来非常巨大的隐患,甚至会造成发展的失败。

他进一步解释道,在不改变制度的前提下,技术所带来的经济发展只会助长政府的机会主义。政府和官办企业利用特权与民争利,损害社会利益。最后非但私人企业无法发展,政府和官办的企业会贪腐横行,国家整个体制的活力必然会被这种模式所蚕食。在这种制度下,官办企业的效率越高,越不利于长期的经济发展。他说,当年的苏联就是只模仿技术、不模仿制度,一度成为比肩美国的强国,但最后它还是彻底崩溃了。苏联为此付出了极高的代价:长期经济发展受损,很多人被迫害致死,这就是一个后发劣势的活生生的例子。

我们现在还看到,杨小凯所说的后发劣势,越来越被中国的实践所证明。杨小凯是一位极有远见,头脑非常清醒的思想家,而且我认为他是一个先知式的学者。就像耶利米对巴比伦囚徒们的预言,杨小凯的预言虽然不好听,不被当局所欢迎,但他讲是实情,而且最后的社会实践也印证了他先知式的预言。   

杨小凯主张,后进国家在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不光要发展生产,而且必须变革相应的制度。他比较分析了日本明治维新和满清洋务运动。日本明治维新时期,不但以宪fa确立了“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并且全面模仿了英国政治经济法律等制度。早期他们因为不知企业为何物,也办过几个模范工厂,但后来基本上不办国有企业。因此政府可以实行公平的司法,承担的是第三者的仲裁功能,而不是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这样私人企业就蓬勃发展起来了。另外,日本引进的专利法、公司法,使私人企业可以在保护、推广专利制度的过程中受益,所以西方技术在日本得以广泛地传播和发展。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民主化的日本很快发展出大规模的商业化生产。

反观晚清洋务运动,是在政治制度、意识形态没有根本变革的约束下进行的。因此,没有独立的司法保护私人企业,私人资本被政府肆意剥夺。洋务运动坚持官办、官商合办、官督商办的制度,以此为基础来模仿发达国家的技术和工业化模式,这种方法使政府垄断了工业的利益。于是,政府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利用裁判的权力,追求它作为其球员身份的利益,这样根本不会有良性竞争。

我们看今天,30多年持续的经济发展,的确让中国成长为一个巨大的经济体,积累了巨大的财富,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但由于制度没有变革,观念没有变化,我们没有建立起一套能够支持社会转型的政治法律体系,所以今天的社会矛盾开始暴露,后发劣势渐渐显现。我可以用中国资本市场的改革为例,来证明杨小凯的先见。

我本人在1990年离开人民银行,去创办了长江证券公司,也算是中国资本市场改革的一个亲历者。当年我们投身中国资本市场改革的时候,是抱着极大热情的,有一种崇高的信念,去建设中国资本市场。在当时我们有一些可预期的框架设计,就是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它不仅是融资制度的变革,更重要的是产权制度的变革,即通过股份制改革完成企业私有化,通过产权的私有而形成新的公司模式。

我们当时认识到,中国资本市场、股票证券市场的成型,是中国自近代以来,中国第一次对企业治理结构的一种积极探索。中国虽然有洋务运动30年,民国也有过黄金发展时期,但是对于现代企业制度、和企业治理结构的转型,其实是一直没有完成的。从1990年开始的变革,是给这种探索和研究提供了一个机遇的窗口期。比如,一个企业通过股份制改造以后,如何通过董事会来对企业进行管理,另外企业在私有化以后,民众成为企业的持股者,如何进行外部的契约监督。90年的这一波股份制改造,以及相应的证券市场的建立,其实是中国在企业治理结构上的一次绝佳的探索和实践机会。但是现在我们回头来看,三十年时间过去了,这个探索是失败的。在这个窗口期内,我们根本没有完成这个目标。今天的中国企业,又回到了党委凌驾于董事会之上的模式。另一个目标也没能实现:在资本市场体制之下,通过股票的价格和生产资料价格的变更,来引导产业结构实现升级换代。

在我看来,中国的资本市场的改革基本上是失败的。原因有以下几点:一是中国资本市场已经丧失了财富效应。二是中国企业治理结构的探索完全失败。三是资本市场成为权贵资本分肥的工具。四是国有企业重新回到社会的主导地位。从资本市场的改革可以推及其它改革:中国没有进行基础制度变迁的模仿。虽然我们有极大的模仿空间,但我们从来没有触及基础制度的变更。因为我们对企业治理的探索只是单纯的工具性探索,它是不可能持久的,是必然失败的。当年林毅夫一直在讲后发优势,他认为中国要“渐进地改革”。后发优势满足了中国人的虚荣,“渐进改革”的说法也为当权者所接纳,认为中国可以不改革政治制度,照样可以做得很好。

 

为什么我说杨小凯是个先知一样的人物?因为杨小凯针锋相对地提出的后发劣势,它的背后是要完成一个宪政秩序的构建,要避免国家机会主义的出现。我们今天来看,所谓的贸易战究竟是什么?其实就是一种国家机会主义的产物。中国改革开放40年最大的成果是什么?就是一种外向型经济。经济学有一个概念,叫“外贸依存度”。什么叫外贸依存度?就是说在一百块钱的GDP当中,由进出口拉动的比例占多少?中国最高达到76%,在世界居第二位,最高是德国,其次就是中国。一个外贸依存度达到76%的国家,我们是怎样把中国的产品卖向世界的?就是我们依靠了一个以美国为核心的世界贸易秩序,也是一个世界贸易体系,这个体系包括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清算体系,WTO等等。我们并不是靠什么坚船利炮去打开世界市场,而是利用一个既定的世界贸易秩序来完成中国产品的进出口。

但是,要保证世界贸易秩序能够顺利的运转,就需要每个成员都遵守它的契约。你是一个合法的参与者,而不是一个搅局者。但是大家知道,我们在加入WTO时,是对这个贸易体系有一个承诺的,就是保证在15年内完成国有企业变革,取消对企业的价格补贴,外贸补贴这一类不符合市场经济的行为,但是,15年时间过去了,我们自己没有遵守这种既定的承诺,我们违反了契约精神,这就是一种国家机会主义的立场。

 

关于杨小凯经济学的思想,我再说第二点,他对私有产权保护的概念。大家知道80年代的共识是市场经济,我在很多场合都讲,莫干山会议也好,巴山轮会议也好,它的核心都是指出中国要走市场经济改革的道路,从原来的计划经济体制走向市场经济体制,所以在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中国的出路其实就是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但是杨小凯的贡献在于,他看到的问题的更深一步。他认为市场经济的基础是私人产权制度。杨小凯认为,如果私人财产不受到保护,财富没有安全感,市场经济即使发展了也会崩溃。他从中国历代王权侵犯产权,任意剥夺商人财产的历史,提出要保证私人产权不可侵犯的观点。

他由此就进一步提到宪zhen秩序的概念,什么叫宪zhen秩序?宪zhen秩序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公权力的约束,把公权力关到笼子里。二是对私权利的保护,对私有财产的保护,对私有产权的保护。我们今天改革到了今天,私人产权的保护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杨小凯认为中国要富强,不能够在重复历史错误,最有效最根本的改革,就是保护企业家的私人产权,并将政府垄断的种种特权废止,就像孟德斯鸠所言,财产所有权是最大的道德。当法律不保护私人财产企业所有权的时候,社会道德是不可能的。杨小凯认为,权力一旦干预经济,无论是否出于善意,无论政客多么精明过人,都必然给市场的自发秩序带来灾难。更何况权力往往倾向于自我膨胀,往往造成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的国家主义,祸害极大。

 

第四点,杨小凯和基du教。

 

我在第三点最后的结论,就是杨小凯认为,保护私有财产才是发展市场经济的基础这个论点,它显然比其他的经济学家眼光要高出很多。

杨小凯他看到了后发劣势的核心,是因为我们想通过一种不变革基础制度的方式,一种机会主义投机取巧,就达到发展的目的。然后继而他又认识到保护私有产权的核心其实是一个宪zhen秩序。那么杨小凯的这种宪zhen思想,它的源泉是什么呢?

我们要追寻着杨小凯这种思想的根源,去追寻他为什么要接受基du教的信念。因为有人认为,杨小凯其实是晚年患病以后,他为了身体的健康才信了基督,意思是他的信仰是基于希望上帝保佑,这个观点是错误的,也这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杨小凯最先接触基du教,我在前面讲过是在1968年,他在牢房里面碰到一个基du徒,这个基督徒是因为写一张大字报,被判了十年徒刑,但是他在那种高压环境和政治迫害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害怕或者恐惧。他除了每天自己祷告还为同牢房的难友祷告,他经常说,是上帝让他承受苦难。毫无疑问,杨小凯所接触的这个人物一定给他一个记忆,给他一个精神的坐标。

杨小凯回忆,他认为自己比较系统接受的基du教信念是受到哈耶克的影响。 他读了哈耶克的著作以后,发现一个重要的观念,即自由能够使社会秩序不断扩张。他在研究基督教的中发现,在经济上能够使自由秩序不断扩张的只有基du教。他认为基du教特别是基du教的新教,对经济发展,对世界和平,对永久的公正秩序起到促进作用。杨小凯同时也认识到,基du教对社会文明的影响,就是它有一种第三者功能。他认为一个社会如果运行成功的话,这种第三者功能是非常重要的,上帝和耶/稣都在天上,它和人没有利害冲突,它既不跟人争权,也不跟人争利,他更不会去争什么超级大国的地位,他是一个真正的第三者。一个和平的秩序非常需要这种功能。如果没有一个客观的第三者功能,这个社会没有宗教,很多事情是无法实现的。杨小凯在他的回忆录当中坦陈,他信主的过程和他对基督教与宪zhen秩序的关系的认识有密切关系的。他觉得上帝虽然是万能的,但是他永远尊重人的自由选择,他从来不会用专政来强迫你选择,而且宗教不会用暴力去压制。基du教强调爱人,甚至爱自己的敌人,强调宽恕,强调不把人分成等级,耶/稣所爱的是那些最低等级的人,所有这些都是形成永久和平和正义制度的基础。

杨小凯说。基督教无条件的禁止一些行为,比如说“十诫”,为什么基督教发达的地方经济发达呢?因为信教的人有一个取之有道的承诺,而信教的人承诺非常可信。所以基督教文明国家的大公司可以发展起来。没有基督教文明,只有小家族公司,大公司搞不起来。发达的国家,有政府和商界形成共识的“最佳商业行为准则”,一共有十条,这对大公司的治理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而最佳商业行为的原则源自于《圣经》的十诫。所以杨小凯认为基督教最重要的是提供一种秩序,这种政治秩序就是要有一个永久的社会和平,要有个公平的政治游戏规则,它满足模糊面纱的原则,及不管你在什么地位,你是小偷还是警察,你是原告还是被告,都认为游戏规则是公平的。比方说他认为实现限制最困难的,不但是有权影响政治规则的人,能够替政治竞争中的失败者着想,而是竞争的失败者,自然的认输。政治竞争往往是零和的游戏,竞争失败者自愿认输,从理性而言,不是失败者的最优决策。因为竞选失败以后,大量的政治资源都废弃了,因此输了不认输其实是失败者的最优决策。比如1917年俄国和很多国家宪政失败,都是因为竞选失败者不认输,发生了革命。基督教信仰者对竞选失败者放弃个人的最优决策,为社会牺牲个人利益,输了认输,这是非常关键的。

杨小凯是一个基du徒,他非常虔诚的皈依的嫉妒。2014年我在上海开会的时候,我见到他太太吴小娟,吴太太告诉我,他说他们两个人都是虔诚的基督徒,而且他们的大女儿已经读完了神学院的神学硕士,大女儿和女婿一起都去台湾做了牧师。我们可以看到杨小凯包括他的家庭和基督教有非常深的这种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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