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仓使团：探索国家未来的环球之旅
作者：孔祥旭
木户孝允（参议）、山口尚方（外务少辅）、岩仓具视（右大臣外务卿）、伊藤博文（工部大辅）、大久保利通（大藏卿）
一
世界上不知是否会发生第二次这样的事情：一个刚成立第三年的新政府，就派出以政府核心领导为主的大规模使节团赴海外考察，并且长达二十二个月。日本明治维新之初，新政府向欧美等国派出的岩仓使团，就是这么一次空前绝后的壮游。
使团以外务卿岩仓具视为正使，团员包括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和伊藤博文等四十 六名政府要员。国内留守政府由西乡隆盛负责。有趣的是，如果西乡此次也随团出访，开阔了眼界，他会在六年后举兵造新政府的反，发生西南战争吗？这里就不再对历史做假设了。
当时，政权基础尚不稳定，中央实际统治地方才四个月，政府要员悉数出访，相当不妥。但日本人有一本能，就是现场万岁，亲眼观察现场，在现场思考，在现场寻找办法。
幕府推翻了，新的明治政府成立了，下一步怎么办？全然不知。为了探索建设国家的新方略，学习西方国家的先进制度，只能自己走出去，不能靠本本和奏折维新。
到底是年轻啊，政府年轻，使团人员的构成也年轻，才平均年龄三十二岁。环球一周，访问了十二个国家。这次在西方的初次遭遇，将会是怎样的惊讶、困惑、兴奋呢？
整个航线是从横滨出发，经太平洋，到达美国西海岸旧金山；从陆路到华盛顿，再从华盛顿经大西洋到伦敦；以伦敦为欧洲起点，游历欧洲；最后经印度洋回国。整个访问正式的记录是《米欧回览实记》。
最初计划环游十个月，在实地考察欧美的政治、经济、司法、教育等方面的同时，向各国政府递交天皇国书，缔结友好邦交。
二
从横滨出发二十三天后，一行人到达旧金山。这次与西方的初遇，像一农村孩子进北京城，而且还是政府招待，好吃好住好玩儿，宴会舞会连轴转。同时，许多媒体大量报道。一行人被惊着了，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就这样，腾云驾雾般在一个半月后到达华盛顿。向美国总统递交天皇国书后，去美国的目的基本达到。
美国真是太热情了，热情得叫人晕眩。在晕眩中，伊藤博文突然提出一大胆的方案，既然美国对咱们这么好，趁热，就把日本的重大外交问题解决了，修改不平等条约。之前，日本与西方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主要包括领事裁判权和关税自主的问题。
伊藤博文虽然只有三十一岁，是使团核心领导中年级最小的一位，但他有游学欧美一年的经历，大家都把他当外事通。所以，他一提议，大家都附和。但是，事情的展开也出乎意料。使团向美方提出修改条约的邀请，美方回答，在我们接受的国书里，没有授权你们商谈修改条约一项。经这么一提，大家才明白，有这么一个国际外交规则。于是，即刻商定大久保和伊藤马上回国，从天皇那里取得全权委托书。留下的人继续进行交涉。
不过，与美方的交涉是困难的。美方提出，领事裁判权和关税自主是涉及各国利益的，美国当然要保护自己的利益。这让明治精英们感到很困惑，本来指望在友好的气氛中，凭借友好关系来修改条约，原来，外交是一个利益之争的场所。交涉陷入僵局。过了三个月，仍然毫无进展。此时，英国方面已经开始催促，不能再拖延访英时间。
一行人感觉被美国的热情蒙蔽了，追悔莫及。这一教训，对他们认识国际事务无疑影响很大。所以，大久保和伊藤从日本带着天皇授权书回到美国后，便马上离开美国，前往英国。本次出访原计划十个月访问十四国，却在访问的第一个国家美国花了七个月。当然，其间也做了大量考察和学习，包括翻译了美国宪法等。
三
访问的第二个国家是英国。当时，英国从爆发工业革命以来已经一百多年了，实现了大规模工业化，一跃成为世界工厂。一行人参观了造船厂、炼铁厂、造纸厂、纺织厂。在参观英国最大的饼干厂时，异常吃惊。用机器研磨出小麦粉，加入砂糖等进行搅拌，那机器的轰鸣声好像与炼铁厂无异。连食品都可以大量生产，一行人从一块小小的饼干上看到了英国的强大。
英国和日本一样都是岛国，为什么会如此繁荣呢？
向英国人请教，答，支撑英国的不只是工厂，关键是贸易。英国除了煤炭、铁矿，几乎没有其他原料。英国是从世界各地低价购入原料，在英国生产出成品，再卖到全世界。并且，把工厂、铁路、航运结合起来。这是英国成为世界工厂的原因。
在英国期间，有两件事情对使团震动很大。第一件事是遭遇日本还没有的、却是近代化象征的银行。经过是，在伦敦他们遇到一个银行的业务员向他们拉存款，他们把两万五千英镑的巨款存入该银行；不久传来消息，该银行因为资金周转不灵破产。这让他们深刻地体会到资本主义金融的两面性，尤其在风险方面。
更让一行人震惊的，还是在英国资本主义繁荣的表象之下存在的阴暗一面。一天傍晚，大久保等来到伦敦贫民区考察，看到那里聚集了大量流量者。原来，经济发展带来的财富只掌握在少数资本家手里，占人口大多数的劳动者只是拿极低的工资维持生活。尤其是贫困人群，他们缺乏食物，甚至从事偷盗，吸食鸦片，造成英国社会治安恶化。
大久保留下这么一段非常困惑的话，我把江户幕府推翻，要确立天皇统治，这件事差不多完成了，但是以后该怎么办呢？到西方一看，我觉得我们不适合这样进步的社会，文明社会会让我们不知所措。在日本人眼里那么遥不可及、光芒四射的大英帝国，由经济发展的副作用造成人民生活的困苦，使一行人在近代化的光明与黑暗之间感到困惑。
之后，到了法国。此前一年半爆发的巴黎公社反政府运动留下的痕迹，依稀可见。难道人民的自由和平等实行过头了？这一行人当然是站在统治者的立场看问题的。他们要重新考虑日本今后的政治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模式。
四
经比利时、荷兰，1873年3月7日到达德国。让一行人感到收获最大的，是刚刚打赢普法战争的德国。作为一个后起国家，他们认为德国“有酷似我日本之处”，研究德国的政治比研究英法更有益。
当时，德国仍然以农业为主，将诸多小国聚集成立统一国家不过两年时间。但是，德国却战胜过奥地利和法国这样的大国，正从小国向大国跃进。当然，一行人最关注的还是制造这一壮举的铁血首相俾斯麦，向俾斯麦取经。
3月15日，在柏林参加俾斯麦主办的欢迎会。
俾斯麦好像特别关心日本小兄弟，当徒弟一样面授机宜。他把自己对国际政治的理解，以及小国的生存之道向他们进行了详细解释，俾斯麦认为，“方今世界各国，虽以亲睦礼仪相交，但皆是表面名义，于其阴私之处，则是强弱相凌，大小相欺。”这番话让刚刚接触国际社会的一行人，醍醐灌顶，一年多的背井离乡，惊讶、困惑、众里寻他千百度……
木户孝允的想法很有代表性，日本人知识水平低，制定宪法要靠君主决断，“建国之大法，唯在专制”；应该以德国为范本，建立中央集权的君主立宪政治。同时，俾斯麦还提出，如果日本想要学习国情相似的德国，德国可以提供人才支持。
至此，似乎已经找到答案。
后来，因为接到国内的归国通知，除了没有访问预定的西班牙、葡萄牙，一行人还游历了俄罗斯、意大利等六国。1873年9月13日，结束了欧美12国访问，历时一年零十个月，终于完成为寻找国家建设蓝图的环球之旅。
五
岩仓使团在明治维新展开中的作用，可以看这么几点。
大久保利通开启了以政府主导发展的体制，确立日本近现代化的基本格局。堺屋太一《创造日本的12人》一书里，从整个明治政府里只选了大久保利通。十六年后，伊藤博文亲自颁布了《大日本帝国宪法》，所参照的是俾斯麦领导下的德国君主立宪制。
木户孝允致力于教育改革。
其他，如津田梅子成为女子教育的先驱，中江兆民成为自由民权运动领袖。随团出行的43名年轻留学生安排在欧美各国，成为各行业栋梁。概括地说，这是一次年轻人的壮游，有兴奋，有迷茫，有似乎找到了真理，但都是成长，后世评价不一的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