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对人类文明贡献最大的民族？
陈兴杰 菁城子
问：你认为，有史以来对人类整体贡献最大的是哪国人？
我认为是英国人，再具体点是苏格兰人。人类社会演进几乎一路平坦的进程，到近代时候，突然像高山一样崛起，进入到文明时代，很大程度有赖于苏格兰人。
17至18世纪的时候，法国启蒙运动还处于兴盛前夜，苏格兰思想者就发明了一整套观念：私有财产、法治、言论和宗教自由、契约神圣，这些都是文明社会的观念基础。从历史学家角度说，这些观念可以说是重新发现。它们在世界其他地区，早有零星的存在，只有在18世纪的英国，才如此清晰、系统和自觉。不仅为主流知识分子普遍接受，他们还主动思考、阐述和弘扬。
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特色，是宏扬人类理性，强调人类平等。以理性和平等为武器，他们奋力批判君主专制，批判贵族特权和等级社会。他们希望借助人性理性和勇气，构建美好世界。自由、平等和博爱，这是法国人引以为豪的国家精神。在苏格兰启蒙运动中，你会看到迥然不同的思想特色。
从很早时候就开始，英国王权就受到限制。王权并不绝对，贵族尚有尊严，民间契约发达，自由气息强劲，这是英国有别于欧洲大陆的地方。在知识领域，英国思想有经验主义传统。他们重经验甚于理性，经常使用财产权观念——这是英国传统社会有丰富的资源。
在自由和平等之间，他们重视前者。平等作为抽象价值，一直没有扎根英国土壤。即便是政府理论相当激进的约翰·洛克，他的论述重点也是财产权。洛克主张私人财产先于政府存在，应当限制政府权力，并把保护财产权视作政府合法性的标志。约翰·洛克的理论启发了北美独立战争。
比起霍布斯、洛克这些英格兰思想家，苏格兰人更为温和，他们不太关注专制和革命，更多是探讨市场和道德。以亚当·斯密为代表，苏格兰思想家在经济学和道德哲学的成就，成为英伦思想重要的部分。苏格兰启蒙思想改造英国，影响美国，还传播到全世界。今人喜欢说：天不生大英，万古如长夜。这是对英国人的赞美，更是对苏格兰人的赞美。
从文明史看，苏格兰启蒙思想的产生是一个幸运的偶然。放在当时情境，这场思想运动诞生在苏格兰，又并非意外。十五世纪起，苏格兰就相继建立起圣安德鲁斯大学、格拉斯哥大学、阿伯丁大学和爱丁堡大学，这些都是按照欧洲大学模式来建立的。所不同的是，苏格兰地处英国北境边陲，苏格兰民族对英格兰王权有反抗的传统，王权对大学的影响相对较小。很多欧洲学术泰斗，全都云集苏格兰的大学。
苏格兰和欧陆大学长期互动，吸收着欧洲文明营养。苏格兰独特的边缘文化，这里的大学较少受社会动荡影响，能有更多沉静思考，和平的争文化，他们也对欧陆激荡的学术浪潮能有旁观和反思。
十八世纪，苏格兰的学术氛围领先于欧洲各国，爱丁堡被称为“北方雅典”。苏格兰涌现出哲学家大卫·休谟、经济学家亚当·斯密，还有托马斯·里德、弗朗西斯·哈奇森这样研究道德情操的教授。甚至连改进蒸汽机的瓦特，也曾在苏格兰的大学任教职。苏格兰的很多大学都有很多学术协会，讨论的氛围非常良好。
文明世界的准则规律，不是被发明，而是被发现的。当这么多杰出的大脑聚集在一起，他们研究和讨论，激扬文字，真理总会浮现。亚当·斯密重写了经济学，大卫·休谟重写道德哲学。他们之间互相有批评，外蜀对他们的抨击也很多。我想，这正是砂砾里淘金的过程。
欧洲大陆从来不缺乏杰出的大脑。某些方面，他们的思想甚至比苏格兰人还先进。比如西班牙萨拉曼卡大学的修道士，他们在经济学方面的造诣，很早就超越后辈；法国也有坎蒂隆这样杰出的经济学家（准确说坎蒂隆是爱尔兰人，他主要在法国活动，其学思特色富有大陆色彩，通常被归到法国经济学家行列），还有萨伊、巴斯夏这样的聪明人，甚至后来还有门格尔、米塞斯这样的大宗师。无奈，缺乏良好的学术环境，这些人在欧洲的存在如吉光片羽，显得那么孤独，他们对现实世界的改善也难起大作用。
从这方面说，英国和苏格兰的存在，是多么地宝贵。他们有安静的学术环境，能持续吸收欧洲思想精华，真理最终在这里汇聚。思想是要靠大学传播的。欧洲自由思想在苏格兰启蒙，并形成思想运动，并非意外。
苏格兰人比欧洲大陆人更早地走出神学藩篱，倡导人文主义。和欧洲启蒙运动相比，苏格兰的知识群体显得更温和细腻。看书单就知道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道德情操论》，大卫·休谟的《人性论》《道德、哲学及文学随笔》，威廉·罗伯逊的《苏格兰史》，亚当·弗格森的《文明社会史论》，托马斯·里德的《从常识原则探讨人的心灵》，哈奇森的《道德哲学体系》，卡姆斯的《人类历史纲要》。这些著作都洋溢着人文主义的情怀。
现代社会的基本原则：私有财产、法治、自由贸易，契约神圣，这些原本就有的思想资源渐成系统，成为主流。英国在18和19世纪的强盛，有赖于这套思想成为国家政策的主导。亦有赖于英国在世界的积极进取，这些思想传播到世界各地，诞生了美国为代表的英语文明。我们今天生活的世界，都是在这些原则之上。
自然科学上，苏格兰的科学家和发明家也非常伟大，他们同样对现代世界做出了巨大贡献。蒸汽机、火车、自行车、电话、轮胎、青霉素、电视、冰箱、ATM机、克隆技术等，这些东西都凝聚了苏格兰人的智慧。不过和思想和伟力相比，这些只不过是附产品。
如果这套思想没有成为主流，今天人类生活会怎么样呢？我想，最大的可能是：欧洲各国还停留在王权相争的时代，东方民众还匍匐在法老、苏丹、皇帝和天皇的脚下。各国间的交往，主要以掠夺和征伐为主，贸易量很少，其目的也只是为满足国王的奢侈生活。没有工业革命，没有技术革命，更没有信息革命。人类沿着过去一两千年的道路，缓缓地前行。
不要感到意外，人类历史每一次飞跃从来都是偶然。在历史长河里匍匐周转，停滞不前，这才是几千年历史的常态。苏格兰人开启的近代化打断了这一切，短短两三百年，我们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现代社会。最后推荐两本书吧。一本书《苏格兰：现代世界文明的起点》，另一本是《自由的基因》。读完你会发现，人类能有今天这番文明，真是幸运得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