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格理木铎/夫子木铎/红色木铎
文: 祖慰
立在北师大的木铎雕塑
99年前,在几近原始部落地的石门坎创立了一个神的“文化圣地”、“海外天国”的英国传教士柏格理,与世长辞了。下葬后,数百苗民围绕着墓地悲泣,他们唱着圣歌,三天三夜不忍离去。这是在自发痛别被他们称为拉蒙(苗王)、“大救星”的场景。在墓旁,赫然刻写着一幅对联:人竟宿于石门,神将赐以木铎。对联中最强烈锤击我的神经之弦的是“木铎”二字。
木铎,语出《周礼·天官·小宰》:“徇以木铎。”郑玄注:“古者将有新令,必奋木铎以警众,使明听也……文事奋木铎,武事奋金铎。”后来,木铎被比喻为宣扬教化的人。《论语·八佾(yi)》:“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子因为宣扬教化儒学,被称为“木铎”;柏格理宣扬教化新教神学,被神“赐以木铎”,是神的木铎;1949年之后,党的宣传部门宣扬教化共产主义,该是“红色木铎”。
承蒙浩武兄的好意,请我来参加“柏格理精神研讨会”,还要我说点什么。这时,木铎就在我的内听觉里摇响了。不是一个,而是三个。“木铎灵感”大声呼叫我,何不以中国最边缘、最落后的石门坎大花苗人为教化对象,将三个木铎的效应做个比较?于是,就有了下文。
夫子木铎
以儒学为教化意识形态的朝廷,何时管辖南蛮贵州以及石门坎的?只有极其模糊的答案:
“春秋时期,今贵阳属柯国辖地.战国时属夜郎国范围.两汉时期隶属柯郡。唐朝在乌江以南设羁縻(mi)州,贵阳属矩州.”
从以上这段引文中得知,两汉灭了夜郎国,中原皇权开始罩到贵州。但是,在乌江一带建立郡县政权要到唐代。李白犯事就被发配到夜郎,半途来了赦令没去成。那么,就此推算,石门坎正式纳入“王土”,起码是距今1千3百多年前的事了。由此推理,夫子木铎在柏格理到来之前,已经在此地摇响了1千多年。
“夫子木铎”对石门坎教化的结果如何呢?刀耕火种,食不果腹,没有文字,结绳记事,污秽环境,麻风病等疾病肆虐。“他们头盘长辫,身穿粗麻布衣,披着蓑衣,打光脚或穿草鞋,很少洗脸,身上肮脏污秽,气味很重”。在柏格理去之前,偌大的石门坎只有两个人认识几个汉字,那是因为他们在彝族土司家打工习得的,其他全是文盲。不仅如此,石门坎人还是数字盲,只有一两个人能数数过百。杨大德在所著的《中国石门坎1887—1956》长篇小说中描绘,那里、那年月被称为“中国的《悲惨世界》”。
夫子木铎的声波,压根儿就没传到那个地方,尽管响了一千多年。
柏格理木铎
1904年7月12日,威宁和水城一带的四个形容枯槁的大花苗人,跋山涉水走了几天,找到了昭通圣经公会布道所的牧师柏格理,请他去传教。这年冬天,柏格理和几名苗族、汉族信徒到了滇黔交界处的石门坎。从此刻开始,神赐的木铎就在石门坎摇响了。这里不准备叙述他在1915年逝世前的10年里如何艰苦卓绝、九死一生地实现了自己的宏愿——像到非洲传道的李文斯顿那样,引领了一个民族的归信,不准备叙述他那么多感动中国、感动天地的故事,我只是把他的木铎在石门坎教化的结果最简约地陈列一下:
他创制苗文,使用人群25万;
他创建乌蒙山区第一所苗族小学;
他创建乌蒙山区第一所西医医院;
他创办中国最早的麻风病院;
他在中国首倡双语教学、男女同校;
他建造了中国农村第一个足球场和第一个游泳池以及开启了农民体育活动的先河。
有评论称:“石门坎成为领导一个庞大教育体系的总部,文化版图日益扩大:从一所小学发展到百余所学校,从一个小村落辐射到黔西北、滇东北、川南方圆七八百华里的地区,形成了一股不可低估的文化力量。”
还有两组统计数字:
第一组数字让人惊叹:1949年,从这里毕业的学生中有4000多名小学毕业生,数百名初高中生和中专生,其中有30几个大学毕业生和2名博士。柏格理的学生朱焕章成了一名可与陶行知齐名的苗族教育家。从上世纪30年代到解放时,乌蒙山区三分之二的苗民都能通读《平民夜读课本》,达到扫盲标准。因此,石门坎在民国时期被誉为西南地区的“文化圣地”,连一些汉族地区都难以望其项背。
第二组数字意趣无穷:在柏格理以及继承者创办的学校里,培养出了10多名省部级干部,20名厅级干部,100多名县级干部。哦,不知神的木铎有没有神佑这批干部获得腐败免疫而不产生一个苍蝇和一只老虎?
红色木铎
1949年石门坎换了木铎。由于“支部建到连上”的组织方略,有着对全部国土无微不至的管制力,石门坎当然就在其中。宣传部门以及各级干部进行着空前响亮的共产主义天堂的教化。经过了60多年,石门坎怎么样了?
我用“石门坎建设成就”、“石门坎教育发展”等词语在网上搜索,没有任何回应。倒是链接到了两篇研究文章。
一篇是周丕东等写的《贵州乌蒙山区扶贫开发对策研究》,在论文提要中开宗明义,这里是中国特困地区,是政府扶贫攻坚的主战场。石门坎就是特困而需要攻坚扶贫的地方之一。
另一篇是中国社科院沈红博士的著作《石门坎教育——中国山村文化版图的百年兴衰》。石门乡年丰村是沈红田野调查地点之一,她曾多次前往。她写道:
经历了半个世纪的自然灾害和政治洗礼,许多老房子化为残砖碎瓦,许多老人消失在尘埃里。今天来石门怀古,已经难觅当年“光华校旗树黔疆”、“齐声高唱大风泱泱”的盛况。
石门乡农村基础教育步履艰难,在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文化版图上,石门乡再度处于边缘。我们对年丰村进行文化程度调查,发现村寨中大部分村民都有中途退学、失学的经历,普遍没有完成小学和初中学业。一个经济基础极其薄弱的地区,经历了从文化边缘跃升到文化中心,又从文化中心跌落到文化边缘的历史。这是石门的历史,也是石门的历史性现实……曾经开启石门的老苗文,如今安在?五十年代以后,教堂式微,学校也停止讲授苗文了。
呜呼奇哉,石门坎怎么会从柏格理的“文化高地”又重回了文盲之乡、从神的“海外天国”跌落到今天的特困之地?
三个木铎的比较
夫子木铎是坐在家里摇着的,孔子3000弟子都是带着10束干肉学费上门来求师的。后来历朝办的书院,也是守株待兔,全由渴望受教者前来。这些愿闻夫子木铎者,基本条件要识字。根据这一条,只有两个人识几个汉字的石门坎人,绝对没福去听夫子木铎。
夫子木铎讲“仁者爱人”。但是,儒家的爱是基于血缘关系是浓是淡的基础上的差别性爱。基因重叠越多爱得越深,反之亦然。母子之间的爱强于兄弟爱,亲兄弟爱又强于表兄弟爱等等。儒家强烈批判墨子的“兼爱”,就是宣扬差别性爱。那么作为南蛮的苗人,完全是非我族类,血缘相差十万八千里,汉人儒家弟子怎么会爱到石门坎去?
就这两条,石门坎苗人宿命地与夫子木铎无缘了。
宣传部门所主导的红色木铎不同于夫子木铎,它是主动的、强烈的、进攻性的。每个石门坎人都能日日听、月月听、年年听,正能量极大。红色木铎也讲爱,是“阶级爱”。这也是一种差别性的爱:对待阶级兄弟要像春天般温暖 ,对待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雷锋语录)。与儒家差别性爱不同的是,儒家所爱的血缘关系对象是固化不可变的,而红色木铎教化的阶级爱会随着无穷的政治运动变动,即爱和恨的对象在不停地游走流变。昨天是阶级兄弟,今天有可能变成阶级敌人。变来变去的阶级爱,甚至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可能在某一天划入阶级敌人,要划清界限,要大义灭亲。
据这两条,红色木铎之声不仅灌入石门坎苗人之耳,还溶进了他们的骨髓和血液。关于诡谲的阶级爱,石门坎人几十年都纠结茫然,弄得谁都不敢爱,也就没有了爱。特别匪夷所思的是,被苗人世代崇敬为“拉蒙”和救星的柏格理,竟然也被定为阶级敌人,在文革中连坟墓都被砸烂了。
柏格理木铎,与夫子木铎比较,它不是坐等,而是怀着传播福音(神的木铎之声)的使命冒死前去。例如,柏格理在放弃好好的英国的公务员职务不远万里来中国时,就闯过两个鬼门关。在长江一个叫“撑天滩”的险滩上,船被撞成了碎片,他侥幸得救。随后,在乘马前往昭通的陡峭山路上,又因不善骑马被抛落山涧几乎摔死。他没有退却,而是在内心听着神说“我将与你同在”而继续前行。因此,他义无反顾地进入了贫穷肮脏不堪的石门坎,一直到他为实现“带领一个民族归信”而感染上伤寒在那里死去。
他的木铎又与红色木铎不同,一点也没有强制威吓,而是用神的话语、爱的话语亲切呼唤。
至于柏格理木铎所教化的爱,不是夫子木铎的血缘差别性爱,也不是红色木铎阶级差别性爱,而是对全人类无条件的博爱。每个人都是神创造的上帝的子民,因此对每个人都要施予大爱。马克思•韦伯论述过的新教伦理,给了柏格理巨大的心理驱动力与道德能量,他坚信,把施予大爱的世俗的日常工作做到最好就是荣耀上帝。正是博爱与荣耀上帝的结合,他在短短的十年里,创造出“文化圣地”与“海外天国”。
本次会议的主题是柏格理精神的研讨。我学着通过三个木铎的比较,然后得知,今天来说柏格理精神,可以用几句大白话来表达:无私无畏地把无差别的博爱木铎摇起来;对着只是闷声大发财而鄙弃了所有精神的国人摇起来;一边摇一边做实事,像“石门坎教育基金会”那样,一点点一点点用微积分方式,接着柏格理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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