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丝绸之路上行走

在古老丝绸之路上行走

                                                                             文：陈浩武

              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开始一个行走计划，这个计划，我给它取名叫“从长安到罗马”。

             大家知道，从长安到罗马,其实就是一条古老的丝绸之路。在这条古老的丝绸之路上有大大小小的国家和民族，也有缤彩纷呈的历史、文化和宗教。行走在这样一条古老的道路上，是一件非常有意义也非常有趣的事情。这条道路我已经走了三年时间，有许多见闻，希望通过连载，和大家一起来分享这些见闻。

                                                           在古老的历史长廊中漫步

      我的行走，大体上是按照这样的道路在进行：首先从长安出发，翻过帕米尔高原，古代称为葱岭，到达中亚五国。

      前苏联十六个加盟共和国，大体分为五个团组，一个团组叫波罗的海沿岸三国，包括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另外一个团组是中亚五国，包括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第三个团组是高加索三国，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最后一个团组是白俄罗斯三国，包括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

     我们跨过葱岭后，首先进入到中亚五国，我们从吉尔吉斯斯坦开始起步，去过丝绸之路是著名的古城布哈拉、撒马尔罕、希瓦，还有阿拉木图，甚至到了乌兹别克斯坦和阿富汗非常接近的地方，叫铁尔梅兹，这里是一个古老的佛教圣地。

                                               乌兹别克斯坦铁尔梅兹的一座佛教寺庙遗迹

       但是，由于签证方面的原因，我们没有能够进入土库曼斯坦。原本打算这五个国家同时走，土库曼斯坦被称作“中亚的朝鲜”，对外非常保守，不欢迎外国游客，根本无法进入它的国土。我们只好止步于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边境的历史古城乌尔根奇，乌尔根奇是古代丝绸之路从撒马尔罕出发，朝罗马方向前进的一个重要驿站。乌尔根奇分成两部分，作为历史文明古迹的老城在土库曼斯坦，我们在乌兹别克斯坦只能看到新城部分。

       越过了土库曼斯坦，进入了伊朗在丝绸之路上的第一个重要驿站马什哈德。马什哈德在什叶派穆斯林的宗教信仰中，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圣城，以后会专门讲到。我们在伊朗部分的行程，就是从马什哈德开始。

      伊朗，古代称为波斯，是丝绸之路上非常重要的一个国家，古老的波斯民族处在整个欧亚大路上十字路口，伟大的居鲁士大帝开创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横跨欧亚非三大州的波斯帝国，创建了阿黑门尼德王朝，他的继任者大流士在公元前500多年就修建了贯穿帝国境内的波斯御道，丝绸之路和古波斯有深厚的渊源。我们从马什哈德垂直向南，走到加延，比尔詹德等重要的城市，这个伊朗东部之地，历史上被称为“呼罗珊”。《一千零一夜》中称为霍拉桑。这里靠近阿富汗，也是伊朗藏红花的产地，伊朗藏红花产量占全球的产量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我们受呼罗珊省政府之邀，在这里过了伊朗非常有名的“藏红花节”和“阿舒拉节”。

      走过这些路，我们自马什哈德继续从东往西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驿站往前，走过塞姆南，德黑兰，伊斯法罕、设拉子。从这里翻越扎格罗斯山脉，通过古老城市亚兹德，最后到达了两河流域平原，即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平原，这里是伊朗的胡齐斯坦省，已经非常靠近伊拉克。八十年代的两伊战争，这一带是主战场。这里也是古波斯阿黑门尼德王朝重要的首都之一——苏萨所在地。

      结束波斯行程后，我们沿着十字中心的道路再从南往北走，到达大不里士。大不里士是当年丝绸之路非常重要的驿站之一。一直到今天，大不里士还保留有五十公里长的大巴扎，可以遐想当年繁荣的商贸交流景象。

      从大不里士出发，往南就进入高加索地区。我已经说过，苏联联邦的另一个团组就是高加索团组，在这里有三个国家，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这三个国家我们去了其中两个，一个是亚美尼亚，一个是格鲁吉亚。这两个国家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亚美尼亚，因为它是一个古老的基督教的国家，这个国家竟然在公元301年就立基督教为国教。

      我们知道，基督教在创教的数百年间，一直受到罗马当局的压制和迫害，直到公元313年，罗马皇帝颁布了《米兰敕令》，承认基督教的合法性，情势才发生转折。但是远在此之前，亚美尼亚已经把基督教立为了国教，所以它在基督教宗教历史上，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国家。

      在看完高加索三国以后，继续向西到达土耳其，这里是历史上古老的安纳托尼亚高原，有非常深厚的文明史，也是庞大的奥斯曼帝国的龙兴之地。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也是环地中海文明圈。安纳托尼亚西岸，历史上是希腊偶的殖民地，深受希腊文明的影响。阿黑门尼德王朝建立以后，安纳托利亚成为波斯的一个行省，长达一百多年的“波希战争”的起源，正是由于当年安纳托尼亚行省的爱奥尼亚地区的武装暴动，杀害了波斯帝国的行省长官。而波斯国王为了镇压暴动，派兵去攻打爱奥尼亚而引起的。历史上这场伟大的战争，不仅开创了以小胜大，以弱胜强的先例，而且导致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文明的大交流，即“希腊化时期”。希腊伟大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名著作，翻译成《历史》、或者翻译成《波希战争史》，是对这场战争生动的描写。

      土耳其的首都伊斯坦布尔，处于欧亚大陆的交界处，西罗马帝国消亡以后，这里成为世界的首都，亦是基督教世界的中心。这个当年的拜占庭，一直把基督教的辉煌延续了一千多年，直到默罕默德二世用大炮轰开君士但丁堡坚固的城墙为止。于是，基督教的索菲亚大教堂成为伊斯兰教的大清真寺。

                                                             伊朗伊斯法罕皇家花园

      从安纳托尼亚我们再返回向下，沿着地中海的东岸，进入到人类历史上所说的迦南美地，今天人们称为“肥沃星月地带”，进入黎巴嫩、约旦、以色列这些国家。这些国家虽然相对较小，但是拥有非常深厚的历史和古老的文明。巴比伦，赫梯，亚述等等古老的民族在这里更替。不用说拥有三千年历史的耶路撒冷，这个世界三大宗教的圣城，即使是小小黎巴嫩，也有极其古老的城市，如推罗、西顿和比布鲁斯。我去埃及，方才知道，早在埃及第四王朝的胡夫时代，埃及人就和黎巴嫩的港口城市比布鲁斯有贸易往来，主要是采购黎巴嫩雪松，时间大约是公元前2600年左右。腓尼基人利用他们高超的航海技术，和丰富的黎巴嫩雪松资源，在地中海开展航海和殖民贸易，并且在海外建立殖民地。非洲著名城市迦太基就是黎巴嫩的腓尼基人所建。黎巴嫩古老的海滨城市推罗是丝绸之路的终点，公元一世纪，罗马人在这里建立了规模庞大的港口和现代城市，一直到今天都有大量的遗迹存在。黎巴嫩的巴尔贝克是迦南人最早祭祀太阳神的地方，后来罗马人继续在这里大规模地重建庙宇，一直到公元60年才正式完工，修成了庞大的朱庇特神庙、美神神庙和酒神神庙，这些残垣断壁的遗迹如此壮观，折射了昔日罗马帝国的极盛与辉煌。

                                                                           张骞凿空西域

                古老的丝绸之路何时开始？

                司马迁在《史记》上有“张骞凿空西域”之说。

               汉武帝雄才大略，他一直对北方的匈奴民族持有深深的警惕。其实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侵扰，在人类历史上有几次大的高潮。很多历史学家认为，人类文明的进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游牧民族不断地对农耕民族的冲击和侵扰。西汉时期，善于骑射的匈奴对整个黄河流域农耕文明形成强大的压迫，匈奴军事力量的强大，一直是汉武帝的心头之患。登基后他立志要武力扫荡匈奴，雄心勃勃。当他从俘虏那里听说在汉朝以外的西域也有一些民族和部落对匈奴非常痛恨，当时萌生一种想法，要和这些民族和部落联手，在军事上共同抗击匈奴。

        张骞出使西域就是这样的背景下的一个外交行为。据说张骞出使西域主要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到西域联络反抗匈奴的同盟，与汉朝形成军事合力；另一个就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稀有的矿产金属。因为当时西域一些游牧民族的武器，要比汉代当时使用的武器更为坚硬。他们知道有一种矿物掺入到铁器的冶炼后，能够改变铁器其硬度和质量，那么去寻找这些矿产原料也是目的之一。

          但是非常不幸的是，张骞还没有走过匈奴统治的地区就被俘获了，并且在匈奴的兵营里屈辱的生活长达十年。后来由于匈奴王廷的内讧，使看守张骞的防备开始松懈，他借这个机会逃跑，重新踏上通往西域之路。张骞在公元前129年到了西域的巴克特利亚。这个巴克特里亚在丝绸之路上是个极为重要的节点。我之前说过，马其顿亚历山大打败波斯以后，开始了一个“希腊化”时期，塞硫古王朝在今天的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一带建立了一个行省，称为巴克特里亚。把大量的希腊人、波斯人、粟特人迁移到这里，把这个地方建立成为一个远离希腊本土的宗教中心、文化中心和商业中心。巴克特利亚极为繁华，后来塞硫古王朝的衰弱，巴克特利亚逐渐独立成为一个国家。中国历史上把这个国家称为“大夏”。

      张骞在公元前129年到达巴克特利亚，他非常惊奇地发现在这里竟然有大量中国的丝绸、竹器、金银之类的商品在出售。因为他自己亲历从长安翻越葱岭到达西域的道路，他知道如此艰难的道路不可能支持商品流通。所以他判断一定还有另一条道路可以从中国的某个地方到达巴克特利亚。

        张骞回到长安以后，向汉武帝报告了这个重大发现。虽然张骞没有联络到西域共同剿灭匈奴的军事联盟，但是他在巴克特利亚的发现，足以引起汉武帝的浓厚兴趣。汉武帝下定决心要打通长安通往西域之路，于是动员大量兵力，包括任命卫青、霍去病等军事将领，分别在元朔元年，元狩二年和元狩四年，发起三轮对匈奴的军事打击。卫青、霍去病是军事天才，他们对匈奴的进攻，消灭了匈奴的主要军事力量，把整个匈奴王廷驱逐到了漠北。匈奴对中原农耕文明地区的威胁基本解除。

        驱逐匈奴，意味着西域成为帝国控制的版图，意味着从长安出发，翻过帕米尔高原，乃至葱岭以西，基本属于汉朝的领地。西汉也的确在这里设立了行政机构，称为西域都护府。把今天的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一部分纳入汉朝的管辖之下，从此，丝绸之路从中国的长安出发，经过西域大大小小的国家，然后穿过费尔干纳进入到巴克特利亚，基本是一片宁静的坦途。

      我们知道，远距离商业贸易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道路的安全。只有道路安全，商人所载的货物和金钱才能够在有秩序的环境下进行贸易，所谓“张骞凿空西域”，大概就是指开启了西域的和平环境吧。

      那么当时的道路是怎么走的呢？

从长安出发后，经过敦煌、酒泉、龟兹、轮台，高昌等地，进入准格尔盆地边缘，在库尔勒分成两道，一条沿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北沿，即天山和沙漠之间的绿洲和河谷，经过库车、阿克苏、巴楚到达喀什。另一条沿着塔克拉玛干南沿的河谷和绿地，从若羌、且末、于阗、和田到达喀什。这两条道路在喀什汇合，汇合后从这里翻过帕米尔高原的山口，进入今天的吉尔吉斯斯坦或塔吉克斯坦的领域。在古代当时的名字叫费尔干纳然后进入到塔什干。

     历史上，这个地方被称为“河间地区”, 今天称为两河平原或阿姆河平原。河间地区就是指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广袤的平原。我去过这个地方，因为阿姆河水量非常充沛，这个富饶的平原盛产水稻和棉花，古代花剌子模人就在这个地方辛勤地耕种，利用优越的地理条件、丰沛的水源和肥沃的土壤，发育了极其成熟精细的农耕文明，一直到公元十三世纪，蒙古人用极为野蛮的战争和屠杀，几乎彻底毁灭了花剌子模，也毁灭了这里的农耕文明。

      越过河间地区，基本上到达了我之前所说的巴克特利亚。其实中国人所说的丝绸之路，重点是从长安到巴克特利亚。从巴克特利亚进入波斯和罗马，虽然也是道路的延伸，但是从巴克特利亚向西的部分基本上是由波斯人来完成的。

      我们在讲丝绸之路时必须要有几个要明确的概念。第一，丝绸之路不完全是中国人的创造，因为从巴克特利亚到波斯，罗马、希腊之间的贸易是古而有之，在张骞凿空西域之前，这条道路就存在大量的商贸活动。第二，中国丝绸之路的意义在于，由于汉武帝对匈奴的军事打击，使中国到巴克特利亚的道路打通，形成繁荣的贸易通道。尤其是中国的丝绸，成为贸易中非常重要的产品。所以严格来说，今天的丝绸之路是两个商贸体系的合并。一个原来成熟的商贸体系，在希腊马其顿亚历山大完成了对波斯人的征服建立了马其顿亚历山大王朝，以及后来的塞硫古王朝，大约在公元前三百多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西汉以后，这条道路向东扩展了几千公里，把中国的首都长安到巴克特利亚之间的商路打通。实际上是把东部的商路和西部的商路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整体。

由于和东边商路的联通，中国的特有商品，比如丝绸、香料、竹器、金银等，构成了整个商路上非常重要的贸易商品。特别是丝绸，中国有成熟的养蚕纺丝织绸技术，生产轻薄的、艳丽的、质地非常高雅的丝绸，深受波斯和罗马人的喜爱，这种需求大大推动了中国丝绸的贸易。今天我们去中亚、中东，所到国家，有一个最明显的标记就是道路两旁全是桑树。就是说不仅中国的丝绸传播到了中东、中亚，包括种桑养蚕的技术也随之传到了中东和中亚。在布哈拉的城中心，在伊朗的塞姆南，我们都看到树龄达到数百年的古老桑树。

李希霍芬首先提出丝路的概念

     最早提出丝绸之路概念的是李希霍芬。

     李希霍芬何许人也？他是德国的一个非常有成就的地质学家，听起来好像不太相关，地质学家怎么提出一个人文的概念而且被广泛引用。

    李希霍芬1833年出生，毕业于德国的柏林的洪堡大学，他主要的专长在地质学方面，所以曾担任过国际地理协会的会长。1868－1872年间，李希霍芬到了中国，以中国的上海为中心，对当时中国清朝政府十八个行省当中的十三个省进行了非常系统的地质考察。严格的讲，他是中国现代地理学的奠基人，也就是说，在李以前，中国还没有现代的地理学概念。李希霍芬发表过关于中国的一篇论文，在这片论文当中他提出了丝绸之路的概念，是从地理学的角度提出了这个问题。李希霍芬的学生斯文·赫定也长期在中国进行地质考察，但是斯文·赫定的重点是在新疆一带，所以他将老师李希霍芬提出的“丝路”概念大大地延伸和拓展，做了很多关于中国丝路问题的考察和研究。

     再回到前面，在公元前129年时，张骞到达巴克特利亚，看到了中国的商品在这里销售时非常惊奇。因为他不知道有一条什么道路，能够从中国通向巴克特利亚。

    那么真实是状况怎样的呢？

     原来是从中国四川的成都出发，的确有一条道路，经过云南的永昌，也就是今天的云南保山，这条道路我们称为“南海丝路”的“永昌道”。之所以称为“永昌道”，因为当时主要的出口地在云南的永昌。因为四川盆地成都平原盛产丝绸，在对外贸易的过程中，通过千辛万苦拓开了一条艰苦的道路，这条道路就是从四川盆地出发，到达云南，从云南的保山出境以后，经过伊洛瓦底江，到达仰光，进入孟加拉湾，从孟加拉湾进入印度。这条道路可以称之为“永昌道”，或称为“蜀－身毒”道，“身毒”是古代人对印度的称呼，所以“蜀－身毒”道就是“南海丝路”。

     正式的从长安到罗马的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就是我刚才说的张骞凿空西域之后。

     张骞从西域返回后，汉武帝发动了三次重大的战争，一次是元朔元年即公元前127年，一个是元狩二年即公元前121年，一次是元狩4年即公元前119年。这三次战争基本上把匈奴主要的军事力量消灭。公元前119年，汉武帝再次派张骞以中郎将的身份出使西域，这次出行，张骞带了大量的中国丝绸。从这个时候开始，中国的丝绸就沿着从长安出发的道路，通过中亚、巴克特利亚，经过波斯，安纳托利亚，到达罗马，源源不断运往西方。这样一条丝绸之路，经历了悠久的历史，一直到今天。当我们重新再提出“丝绸之路”的概念时，已经过去两千多年了。